梁实秋:生活的松弛感,都是“馋”出来的

梁实秋这个人呐,真的很随遇而安。他在四川的临时居所,“有窗而无玻璃,风来则洞若凉亭,有瓦而空隙不少,雨来则渗如滴漏。”

可他居然给这里起名“雅舍”,还兴致勃勃地调侃此处蚊子将来客的两腿叮成了“玉蜀黍”。

看上去他简直像个出家的僧人,无欲无求,不染尘埃。

但你若再花些时间了解他,就会发现,梁实秋只是不追求奢华、考究,他想要的是是一种“量身定制”“独属于我”的体验。

人生本来如寄,我住“雅舍”一日,“雅舍”即一日为我所有。即使此一日亦不能算是我有,至少此一日“雅舍”所能给予之苦辣酸甜,我实躬受亲尝。

如果将梁实秋心中的理想生活概括成一个词,那么应该就是“舒服”二字。

住得要舒服,不断变换家具摆放,怎么喜欢怎么来;

交际要舒服,一切让人生厌的应酬客套统统拒之门外;

写作更要舒服,一字一句应像是“长”出来的,毫无雕琢气。

而在诸多“舒服”之中,梁实秋最看重的,当属“吃得舒服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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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

馋,是一种境界

馋,真是个绝妙的词。

肚子咕咕直叫,满心想着吃上热腾腾的大馒头,那不叫馋,那是饥饿,对食物的味道没什么品鉴。

豪富人家吃那么一口,不仅对食材产地高,甚至还有“用牛奶浇灌”“用蜜糖饲养”等等多余的讲究,那也不叫馋,而是一种奇怪的炫耀心理。

馋既是对品味的追求,又应对美食抱有诚挚的心,就像是纯真的少年少女思慕心上人,既会在心中不断描摹对方的神采,又纯粹真诚,不带一点杂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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毫无疑问,梁实秋就很馋。

他小的时候与哥哥上学,校门口有个小摊售卖糯米藕,一份需要四个铜板,然而兄弟俩一天的早饭钱只有两铜板,于是 “金钱与美味”的难题就摆在了他们面前。

这时兄弟俩看了一眼糯米藕:

(小吃摊贩)切下一片片的东西放在碟子上,洒上红糖汁、玫瑰木樨,淡紫色,样子实在令人馋涎欲滴。

在美食面前,何人能不低头?兄弟二人当场决定,先饿一天,把钱攒下来,第二天就能尝一尝糯米藕的滋味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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别以为这只是梁实秋小时候才有的“馋”事,事实上,即使在抗战时期,二三十岁的梁实秋,依旧无时无刻都在馋着北京的羊头肉。

抗战后他回到北京,在冬夜里听到有人叫卖羊头肉,心里的馋虫立刻活跃起来,甚至战胜了“被窝的封印”,驱使他离开温暖的被窝,就为了叫小贩进来切肉。

我坐在懒椅上看着他于暗淡的油灯照明之下,抽出一把雪亮的薄刀,横着刀刃片羊脸子,片得飞薄,然后取出一只蒙着纱布的羊角,撒上一些椒盐。我托着一盘羊头肉,重复钻进被窝,在枕上一片一片的把羊头肉放进嘴里,不知不觉地进入了睡乡,十分满足地解了馋瘾。

外面是凛凛寒风,在暖暖的被窝里,吃着羊头肉睡着,这是多么可爱,又是多么美满的体验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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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2

老北京,真让人馋

虽然祖籍浙江,但出生于北京的梁实秋,算是个地地道道的“老北京”。

四通八达的胡同是隐藏着无数美味秘密的迷宫,售卖零食的小贩发出抑扬顿挫的叫卖,如人鱼对月而歌,引着梁实秋走过滋味丰美的一生。

在当时的北京,名菜馆颇多,像鲁迅等有明显口味偏好的,往往会专挑几家菜馆,成为“回头客”。

然而馋如梁实秋,怎么可能放过任何一个美味的所在?当他说起当地美食时,就像是开启了一个搜索引擎,不放过任何藏在窄胡同里的馆子,令你相信只要有他在,包你不会饿着肚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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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铁锅蛋”就是梁实秋在一家“黑咕隆咚”的馆子里找到的宝贝菜。

当你走进这家“厚德福”时,千万要当心——楼梯又窄又陡,还要时刻防备账房先生的“狮吼功”:

柜台后门的账房苑先生就会扯着大嗓门儿高呼:“看座儿!”他的嗓门儿之大是有名的,常有客人一进门就先开口:“您别喊,我带着孩子呢,小孩儿害怕。”

虽然环境“危机四伏”,但当铁锅蛋上来之后,客人们便没有闲心再去计较别的了,因为这道菜实在太香了。与普通炒鸡蛋、荷包蛋不同,铁锅蛋是用烧烤的方法来烤熟鸡蛋:

在打好的蛋里加上油盐佐料,羼(chàn 掺杂)一些肉末、绿豌豆也可以,不可太多,然后倒在锅里放在火上连烧带烤,烤到蛋涨到锅口,作焦黄色,就可以上桌了。

厚实的铁锅有保温效果,能够在保证蛋嫩滑的口感与持久的热度,端上桌时就如铁板烧一样滋滋做声,而且由于温度下降慢,膨胀的蛋不易坍缩,如蜂窝蛋糕一般蓬松,入口即化。

戏剧家赵太侔与梁实秋一起品尝时,还发明了一种新吃法,在鸡蛋中掺入干奶酪一起烤,做出来的奶酪“气味喷香,不同凡响”。

这与一些西式甜点的原理有点像,将蛋打得蓬松,与奶制品混合后,就会香气四溢,如果以铁锅保温,那口感更加绝妙。

于是,在发现了“隐藏吃法”后,梁实秋吃铁锅蛋就再也离不开奶酪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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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起北京街头美食,冬天的糖葫芦是绝对的招牌。

传说冰糖葫芦起源于南宋光宗一朝,光宗宠妃黄氏生病,遍访名医不成,后来有个江湖郎中给出了“冰糖+山楂”的药方,黄氏吃完很快便有了起色.

当然,她不久后就被李皇后虐杀,即使传言为真,这药方恐怕也没有足够的时间起效。

所以不妨抛却冰糖葫芦的“灵药”属性,单将它当成一道小吃来看——用糖熬成甜蜜透亮的糖汁,裹在红彤彤的山楂外,冷风一吹,结成薄薄的壳,酸甜冰脆。

就算不买,单是看到那一串串红色,也令人心情舒畅。

所以北京的冬天不能没有糖葫芦,就好像追世界杯不能缺少啤酒、看电影不能缺少爆米花。

03

吃,就是要舒适

苏东坡习惯苦中作乐,汪曾祺关注蔬果本真,而梁实秋不仅要吃得美味,更要吃得舒心

繁文缛节、人际客套、民俗礼仪……一切耽误他安抚馋虫、败坏饭桌好兴致的,都是洪水猛兽,能避就避,避不了的——

就写一篇散文吐槽它。

不知是什么时候什么人兴出来的陋习,几乎每个客人都会双手举杯齐眉,对着在座的每一位客人敬酒,一霎间敬完一圈,但见杯起杯落,如“兔儿爷捣碓”。

不喝酒的也要把汽水杯子高高举起,虚应故事,喝酒的也多半是拧眉皱眼地抿那么一小口。

请客是梁实秋的“大敌”之一,他厌恶请客时繁琐的应酬,令他没法好好吃饭;为了迎合客人的喜好与性价比,还要拟一些自己不大喜好的菜单;人多时的拥挤、争抢、陋习,也让一顿美食索然无味。

而集上述“雷点”于一身的喜宴,更是梁实秋冷嘲热讽的对象,他认为给点礼钱就进去吃饭的喜宴是“好简便的一场交易”。

客人们入座后,新郎新娘的仪式也像是“时装展览”,一场喜宴的时间拖得长长的,最后“只要不集体中毒,喜筵就算是十分顺利了”,何来的品味美食?

由此可见,耽误梁实秋享用美食的惬意时光,会招致他多大的“怨气”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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梁实秋虽然厌恶聚餐时的杯盘狼藉,但他却并非讲究餐桌礼仪的精致er。恰恰相反,他认为的 “畅快淋漓”的用餐,往往是凡俗的、朴素的:

他把菜肴分为两份,一份倒在一张饼上,把饼一卷,比拳头要粗,两手扶着矗立在盘子上,张开血盆巨口,左一口,右一口,中间一口!

在梁秋实看来,一顿美好的用餐,关键在“适意”。无论什么样的环境,什么样的吃相均无不可,只有达到“吃的时候怡然自得,吃完之后抹抹嘴鼓腹而游”的境界,才算是对美味的最高敬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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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梁实秋的一生中,经历过无数波折、战乱,安定舒适的环境常是奢望。

然而他却总能保持着一种舒适的状态,舒舒服服地吃喝,舒舒服服地交朋友,做一个惬意的“馋老头”,永远在圆舞曲般舒适的节奏里,款款迈着步。

做人当像梁实秋,即使年华已逝,垂垂老矣,也依然要保留那一份对舒适生活的渴求,才不枉于人间舞蹈一场。

人生如游山。……等到日云暮矣,互相扶持着走下山冈,却正别有一番情趣……人生总还有可留恋的在。江州司马泪湿青衫之后,不是也还未能忘情于诗酒吗?

责任编辑:陈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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