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爸是个电脑白痴，这一切线上化的世界让他感到恐惧。

疫情让北京控管得更严格了，花了三天，我们办电话、银行卡、实名认证，到哪里都要看核酸证明，爸对于这严苛的控管政策感到不可思议，他手机功能向来只使用拍照、通讯，密码都抄在纸上，但这次他却很努力端起老花眼镜，硬是凑在旁边看儿子操作。

“爸，我来就好啦，这很复杂的。”

“我学了，之后想带你妈过来玩，也不能老是麻烦你们呀。”

＊

时隔约15年，爸再次来到北京，对一切感到新鲜。

再来之前手机上他就传了许多功课给我，拍了张唐鲁孙写的书，民初老北平的饺子、麻花、炸酱面，想吃街边小吃糖葫芦；说想去看《鬼吹灯》里大金牙胡吹胡扯的潘家园旧货市场；想去北京大学未名湖畔，然后被我说现在都封校了，根本进不去喔，而且现在北京街边小吃都被烤冷面入侵，早就没有北平味道。

“有没有可能，我们去旧书店找找民国时期的东西？”

唉，这冷水再浇下去，我怕他都要感冒了。

身处台湾的老爸很难想像，现在的北京不是从前，他提出的要求令我很头痛，不想让老爸还没出发就失望，却也不知如何向他解释这变化，只能带他亲自走一遭。

“以前你们没去过故宫吗？”

“没呀，旅行团开车经过而已，没进去。”

“那都去了哪里呀？”

“什么北海公园、什刹海、前门大街之类的。”

“什刹海的商业几乎都倒光了，前门惨澹，王府井也是。”

老爸说那想看看我工作的商场，我说那可以，于是带他到我之前工作的地方逛逛，一面跟他解释哪些工程是我做的，哪些是常吃的店家，见到了同事顺便打招呼，老爸拍了几张照，发在家里的群组，似乎很满意。

“这条路就是你上班会走的路吗？”

“是呀，三年来都是。”

“走路吗？”

“天气暖和就走啰，冬天冷就打车，五分钟就到了。”

＊

在一切线上化的城市里，台胞证并不适用于每个系统，而老爸还没经过银行、电话的实名认证更是寸步难行，他看着我拿他的证件，一遍又一遍跟工作人员解释，感到很佩服的样子。

“没办法呀，在这边台湾人很少，不是每个员工都知道怎么填入台湾人的证件。”我跟爸说。

为了办张电话卡，我们在电信公司等待两小时，老爸惊叹于这边不排队取号，都是看到哪个员工闲着上前一抓一问，有时手续办到一半，他们又说先去那边开通个什么，老爸晕头转向，我则习以为常。

我说习惯了就好，这座城市从来不会去适应人群，而是人群要来适应它，线上认证就是一开始麻烦，到开通后刷个码就付钱了，很方便的。

爸说，那老人家怎么办？这些系统他们的老人都会用吗？

“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，可以请亲属带过来，我们这边都可以协助办理的。”电信公司的员工微笑，可是开通之后怎么使用，怎么下载app，怎么确认余额跟行程卡，这些不在他们服务范围里，意味着对于跟不上科技速度的人来说，家门外的世界将越来越遥远。

我可以想像爸的恐惧，对他这样老古板的人，那么多荧幕上的快捷键、按钮令人惊慌，时代太快了，有时连我都这么觉得，移动网路、区块链的发展使文明喘不过气，科技进步时，概念也不断转变。

我看着老爸很专注地，用粗糙的手指摸索着微信功能，不禁想到如果有天若我五十岁时：

地球荒废，人类开始移民火星

死前可以将大脑上传到云端备份

研究证实灵魂的存在并可以沟通

民法开放可以与宠物结婚

心电感应培训成为大学必修课

那我会不会也很恐惧，祈祷世界走得慢一点，好让自己能慢慢跟上？

＊

潘家园果然令老爸失望了，疫情影响下很多小摊贩离开，潘家园如今不再有当年古物淘货的气氛，都是些工厂制品，皮件、文玩、开玉石、雕手镯，我指着旁边的招牌，对老爸笑说你看，处处都写猛玛象象牙，还真材实料呢，哪来这么多猛玛象？农场种出来的吗？

进园之前，警卫让爸出示健康码，他站在路边好久找不到手机上扫码的按键，直到我走回去，很快地指出来给他看，转了一圈，离开时老爸突然拉着我的手，说：“我来北京会不会造成你很大麻烦？”

“不会呀，你乱吃乱喝，高血压、高胆固醇才让儿子麻烦。”

“但你看这么多要扫码认证......”

“谁来都一样啦。”

“那如果有天我走不动，你跟弟弟是不是就不想带我们出来了？”

“我给你找辆花轿子，扛县太爷游京城。”

老爸看来放心多了，哈哈大笑，我则打趣地说，老爷出门在外，不把您给哄开心了，我怎么找娘亲大人要零用钱啊。

一切就绪，下站，前往河南开封。

作者简介

张毓中

1994年生，台湾省台中人，作家、自媒体人、品牌策划顾问，凯鲁亚克文化传媒创始人。热爱生活，并且认为人生不该被职业所定义，乐于在社交平台分享见闻，旅行超过36个国家。目前致力于记录两岸寻根故事和旅途中各地历史文化、非遗以及风土人情，以文字和视频丈量大美中国。代表作《黄土家族》系列文章等。